【巍澜】伤 135（缓慢扣标题虐美人）-黑化的菌类

　　沈巍该人吧，君子端方，举重若轻，就连失明这码子事到了他身上，表现得都要比赵云澜来得沉稳。

　　他算是骤盲，但说来也不是毫无征兆，这些日子避着赵云澜的时候，他曾陆续又犯过数次头疼，严重的时候整个人冷汗涔涔，呼吸都仿若是刺入颅脑的利刃，恍惚的时候身体连一丝感应都无，只有垂眼的时候才能察觉自己不断颤抖的指尖。每每忍过一波疼痛后，沈巍眨眨眼，都会有短暂的视线模糊，但缓过去后又会好一些，阴气探寻也找不出什么毛病。

　　只是这次来得格外的持续……持续到沈巍只得猜测着，或许是不会再有恢复的时候了。

　　眼前骤然一黑的时候，沈巍没有惊慌，没有试图移动身体，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愣了愣，连表情都显得安然自若，只有微微僵硬的手指透漏出他的茫然。

　　——其实赵云澜的确留意到沈巍的手有一个下意识想要抓握住什么的动作，却并未能联想到这个动作其实代表着的是怎样可怕的含义，毕竟沈教授实在是太能端着了。他放下了批到一半的论文，就像是平日里想要歇歇眼睛一样，摘下眼镜阖目轻轻地揉捏着额角，又仰头养了一会儿神，大庆不安地凑过来呼噜的时候，动作自然地便俯身将它抄了起来，托在怀里一下下地搔着下巴。

　　赵云澜同他在特调处坐了一整个下午，期间交谈自如，连二人的茶水都是沈巍亲自去倒的，只是速度慢了些，放在桌上的动作迟缓了些，而后他弓着身，手在沙发面上摸索了几下，摸到大庆的尾巴后便顺着旁边坐下，面上依旧一派地浅笑温和，抽空还能拍开赵云澜不老实凑过来的戳戳弄弄。

　　只是那叠摊开着的论文，就像是被遗忘了一般，被沈巍轻手收到了旁边再没继续。

　　赵云澜虽然有些吃味自家爱人沉迷撸猫儿子都不带抬眼看自己的，但也就是那么一嘀咕，终于处理完事情等到下班的时候，他一巴掌将几乎瘫成一个油饼的黑猫拱了下去，示意沈巍可以起驾回宫了，而沈巍不知想什么出了神，赵云澜连使了几个眼色都没个反应，最后还是无奈地凑过去推了推人，“想什么呢？”赵云澜含笑问道：“是不是在想你的亲亲老公？不是的话我就要闹了。”

　　沈巍一怔，扭头避开了些许，大抵是羞得过了分，匆匆站起身的时候还不小心撞了一下小几，膝盖骨啪地一声脆响，被赵云澜逮着好一通念叨。

　　二人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巍犹豫了一下。

　　片刻后，他微微退后了一步，倚在门边垂眼不去看人，“……云澜，”沈巍偏了偏头，唇角勾起熟悉的弧度，“不然你先回去吧，我，我刚刚收到地府传讯，便在这里多留一会，处理事情……”说话时，沈巍的一手掩在了门边，指节在红砖上显得青白，轻轻搭拢着眼睫，模样乖巧，口吻也很平和：“昨天的饭菜都收在冰箱里，热热就好，不必等我了，晚些我走阴脉回去。”

　　赵云澜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

　　这个傻瓜蛋子估计还以为自己的理由无懈可击，其实扯谎的技术也就比郭长城那个废物好的有限，叫赵云澜不得不合理猜测，自打马甲被扒了，二人也慢慢将心头事情说开之后，这位斩魂使大人便愈发地放飞起自我，在糊弄自己的路上也愈发地不走心起来。

　　逗乐子呢斩魂使大人，先不说要是地府真出了什么惊动你的大篓子，特调处八成也逃不了好，就当是有了什么天大的严重事情，得独独传讯于你，你还记得你之前凶地底下公务员的态度不，那叫一个不好说话，就强行被薅着加个班，值当你心虚到都不敢看人了？

　　赵云澜心中寻思这其中必定有鬼，但一时也没咂么出什么问题来，这些日子的确平和得过了分，沈巍的状态也在逐日见好，于是便姑且保持了十分积极的乐观态度，认为很可能是沈巍听了处里谁的馊主意，要支开自己打算玩点儿惊喜。

　　这么一寻思，赵云澜自顾自地乐呵了起来，他有心装作不知道，又实在憋不住心底快乐的小气泡，咕噜咕噜地往上翻涌，于是伸臂一揽，摁着沈巍的肩膀就想要将人揽过来，企图在人耳边偷偷嘟哝几句，最好再能香喷喷地叼一下耳朵尖尖，尝一嘴儿美味可口的八成熟美人。

　　这一揽，却被沈巍躲开了……

　　不是那种没好气又无可奈何地，不想被赵云澜捉弄的闪躲。沈巍动作极为明显地踉跄了一步，手指在空中虚虚地抓握了几下，后退的身子抵住墙壁，这才轻舒了一口气——而后他缓慢地僵住了。

　　耳边是赵云澜长长地呼吸声……呼气，吸气，再呼气，就像是隐忍着什么，又像是随时等待爆发……但沈巍却真的没有精力去留意更多。

　　他感觉不太好，

　　或者说，是很不好。

　　他有些难受，又不是很难受，更多的其实是某种诡异的，脱离于精神的割裂感，仿佛长时间浸溺于温水中，并不感到多么疲惫，回神时手足却分明都因为脱力而栗颤，连呼吸都格外痛苦累赘。

　　这不是沈巍近日来第一次感到这种后知后觉的虚弱，却的确是最为强烈的一次，他几乎是凭借本能跟随赵云澜走到了门口，仅剩的理智告诉他这样很难继续隐瞒下去，但更多的情绪却叫他似乎连开口敷衍都倦怠。

　　赵云澜不会知道，沈巍其实的确认真思考了许久，这才说出了那个被他认为是毫无逻辑的解释。

　　那个闪躲更是毫无由来的本能反应。沈巍不知道凡人乍盲时会有怎样的感受，只是对他而言，仿佛消失的不仅仅是视觉，而是‘己身对周遭的感官’，又或是视觉只是他近日来不知不觉钝化的感知中最先跨过阈值的一类。他听见风声，身子开始起了戒备，而后才慢半拍地想起，这大抵只是赵云澜玩笑般地一个小动作。

　　是他把事情搞砸了……他原可以找一个更好的机会来解释的。

　　沈巍迟疑着站在原处，抿着唇，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冲赵云澜安抚地勾勾唇角，而后又是无言。在浓黑的世界里，属于赵云澜的喘气声粗重极了，沈巍不合时宜地，竟有几分好笑。

　　第二次风声响起的时候，赵云澜确信他在沈巍瞬间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空洞的警惕，沈巍本能地迎着风声抬了一下眼，又飞快地垂下了，但其实赵云澜只是故意做出了夸张的动作，他的手臂将将擦过沈巍的肩膀，颤抖地，捻住了一缕被掌风带起的长发。

　　被他扯得有些发痛，沈巍顺着动作前倾着身子，手拂过赵云澜的袖口，摩挲了一下，下意识牢牢抓住。而赵云澜反手将沈巍握住，力道用得比沈巍还大，二人的手背上都发了青筋，却谁都未曾察觉。“沈巍你……”赵云澜的声带都在发抖，哽了几次才将三个字吐完，然后是哑得听不出原调的质问：“你抬头看看我，沈巍，你看看我，别吓我好吗……你的眼睛怎么了？”

　　沈巍抿了抿唇，没有回话。

　　于是赵云澜什么都懂了。

　　赵云澜觉得自己是应该生气的，有团火烧在他心里，烧得他舌燥唇干，成了炉中皲裂的碳，他能听见自己血流突突奔涌跳痛的声音，能听见脑内白噪音一般地，刺耳地尖叫，但实际上，他同样垂着眼，看见沈巍抓住自己的手指，那样用力，就像是……就像是人在不安时，惶惶地想要把握住什么。

　　他拥住沈巍。

　　“别害怕……沈巍，你别害怕啊……”

　　他听见自己压低了的，努力抑制住颤抖的声音。

　　从未有人将‘害怕’一词与斩魂使联系在一起，即使是赵云澜，也从来只有头疼沈巍瞧着规矩，其实骨子里一言不合就去搞大事情的胆子，他气恼沈巍自伤起来从不顾惜自己的性子，也心疼他的隐忍，但头一次，赵云澜怔怔地想道，从前他是不是每每忽视了这点，眼前这个人既然同样会受伤，会疼，会笨拙地连一个理由都编不好……那他自然也该是会害怕的。

　　事到临头，才发现人类语言的苍白无力，赵云澜口中重复着破碎词句，抱着这个人，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给他力量和温暖。他自己也是骤盲，转天就溜猫逗狗无所不能，但世界昏黑下来的时候，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无所畏惧，理智告诉他斩魂使毕竟是斩魂使，他都起码有开天眼这一手段，那么斩魂使即使是视力一时半会儿出了问题，也应当比他要解决的更加简单。

　　但真的是这样吗？

　　赵云澜借着拥抱的动作，死死地凝视着沈巍。

　　沈巍回以了一个清浅的微笑。

　　被揭穿了伪装后，沈巍一直是安静的，他俯身被赵云澜紧紧地拥住，比起此刻发抖得不成样子的赵云澜，其实他才更像是那个支撑者的角色，“嗯，没事的，不害怕，只是一时出了些小问题。”沈巍轻轻应和着赵云澜的每一声安慰，又伸手去牵他的手，神情平和，微微含着一些笑意。

　　赵云澜面色僵硬地握住了沈巍的手，感受到这人掌心的潮冷，终于清晰地读懂了叫他不安的，心底的异样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见过很多次沈巍不自觉显露出长发的时候，酒醉后，重伤后，昏迷后，无一不代表了这人的状态已经糟糕到了无法完美控制自身姿态，以至于在这具身体上露出了本相。赵云澜清楚这一情况代表的意义，也更清楚即便是这样，事态也依旧在沈巍的掌控之中，这人只是习惯了不将伤痛当做是付出的代价，而熟练地以此作为筹码兑换捷径。他愤怒，心疼，无可奈何，却并不会是眼下这般灭顶的不安。

　　“沈巍，大宝贝，小巍，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赵云澜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极轻，像是怕惊醒了熟睡的孩子。

　　“你看不见，但你是不是一直也没有感受到？你的头发是散下来的……”

　　这是沈巍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无意识地丧失了控制，而直至他听到这个问题后，赵云澜看着沈巍，看着他微楞了一下，抬起头，散落的长发遮住了他一半的侧脸，有一种叫人怅然的美丽，而他的手缓慢地抓住几缕发丝，摸了摸，表情上带着钝钝的讶然。

　　“……是什么时候？”沈巍犹豫了片刻，终究开口道。

　　这是沈巍第一次，在丧失控制时并不感觉到伤痛，也并不感觉虚弱——他甚至未能察觉到在自身发生的一切。

　　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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